Abyss

【晨昏线·糖组/4H】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My Best Friend‘s Wedding

 

 

• 狗血洒满峰回路转的HE,我是糖组叛徒()

• 内心戏超多写到崩溃,回忆现实交织导致时间线会跳跃

• 重度ooc预警


• 是三十岁的工藤新一和二十一岁的灰原哀的故事

 

 

 

   00.

 

  我要结婚了,工藤君。她微笑着说。

 

01.

 

  工藤新一只觉自己今天实在霉星罩顶,先是早上摁灭闹钟才发现离和警视长约好的会议时间只余三十分钟不到,拿起手机才发现昨夜忘了充电,漆黑的屏幕映出一张憔悴不堪的倦容。甚至没时间哀叹自己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多日的连轴转让他连半分多余心力也无。再来是他那保养得好好的爱车不知缘何突然爆了胎,好在距警视厅不过两个路口,只得匆忙联系好保险公司后直直冲过去。

 

  众人皆知他因这一桩连环杀人案接连奔波了好几天,所以当工藤气喘吁吁地推开会议室大门时,警视长也没有计较他这幅衣冠不整、胡子拉碴的狼狈神色,只是轻轻点头示意他坐下,让负责这桩案件的搜查一课的刑警继续。目前东京都人人谈之色变的隅田川杀人魔还未绳之以法,警视厅压力倍增,只得请来工藤这个外援做案件特别顾问。

 

      会议持续了一个上午,工藤趁休息间隙到洗手间掬了一把水洗脸,想让自己多少清醒一些。水珠滴滴答答从形状好看的眉毛和下颌线滑落,他抬起眼,一时间有些认不出镜子里这个面色倦怠、眼下发青、胡子拉碴的男人到底是谁,好像和他印象里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侦探相去甚远。可这不是一个三十岁的单身汉应有的常态么,工藤自厌地轻笑一声,关停水走了出去。

 

 

 

 

   “前辈,工藤前辈——”方才负责演示的刑事一课新人五十岚清在拐角处挥手喊住他,笑容是让工藤妒忌的独属年轻人的朝气,他适时递上一瓶矿泉水,道辛苦了哦。

 

   “噢,五十岚君。谢啦。”工藤也没跟他客气,掂起水瓶向上抛了抛,朝他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弧。说起来五十岚君向来是这么体贴入微的一个人,同工藤夫妇放养出来的新一不同,倒像是那种传统优渥家庭培养出来的精英。作为帝丹大学的后辈,又同为足球社社长的两个人在工藤的一次回校演讲中迅速建立了友谊。似被工藤的光荣事迹感染,热血青年五十岚毕业后也励志要成为一名守护正义和秩序的刑警。

 

  工藤望着对方湿漉漉的狗狗眼,嘛,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还算不错。“对案子有什么想法吗?”

 

   “呃,从各个被害者的社会关联性和身份来看,每个死者几乎都互相不关联,凶手很可能是随机无差别杀人。没有明确的动机,更倾向于是对社会的报复。但从犯罪手法来看,凶手一定熟识作案区域的监控、小路,并对抛尸河道有一定了解。还有还有,凶手一定是一名年富力强的男子,否则很难从背后一击绞杀被害人。”五十岚提到案子细节就停不下来似的,揪住工藤说了一大堆,直到目暮警视的大嗓门在门廊那头响起,“喂喂,工藤老弟,五十岚君,在那边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快回来开会!”

 

   五十岚一副如梦初醒的神色,有些懊恼地拍拍头,“抱歉前辈,我本来不是想跟你说这个来着——”

 

     工藤笑着揽过他的肩向前走,“有什么事等会议结束再说吧。警视长的脾气可不好。”

 

 

 

     又是闷无头绪的一天,好容易熬到暮色四合会议结束,大多数警员都三五成群离开会议室去抽烟。工藤没同他们一道,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而后去交通课取了自己拜托他们帮忙充电的手机,想着赶紧回家理理思绪,琢磨着明天一早再去隅田川沿岸的抛尸地点转悠转悠,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心里明明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永远欠缺一点。这些被害者之间肯定有某种尚待破解的关联。工藤烦躁地挠挠头,随着屏幕亮起来,好几条line上的信息也跃入他海蓝宝石一般的眸中。这年头,手机没电一会儿就仿佛与世隔绝。

 

 

 

  工藤哥哥,提醒你一下,今晚少年侦探团的活动可没忘记吧?

 

  集合地点是米花公园旁的The FlowerDrum西餐厅哦!

 

       ps.你要是敢迟到,小哀可饶不了你。

 

 

 

      以上皆来自二十岁仍乐此不疲玩少年侦探团角色扮演游戏的帝丹大学新校花吉田步美的温馨提示,甚至还贴心的附上定位地址。工藤简直两眼发黑,他是真的忙到把这茬子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他哪里敢,今晚是约好为那个不可爱的女人从英国参加学术研讨回来的接风宴,若是他敢放她的鸽子——工藤想到那副情景就打了个寒颤,似是眼前已经出现那傲慢的讥诮眼神和挖苦的浅笑。

      哟,工藤君也会迟到?

 

 

  简直是魔音绕耳,工藤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何时唇角控制不住的乱翘。算起来她也走了一月有余,明明同在东京时也不甚常见,为什么仅仅过去四个星期而已,好似已经阔别数年。一定是日夜通过电子邮箱联系外加隔着时差的不便才让他出现这种错觉。于是他朝向他走来的五十岚清摆摆手,将外套潇洒地往肩上一搭,依稀从颓唐中捡回几分属于日本福尔摩斯的意气风发来,“抱歉,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诶诶,工藤前辈——”五十岚喊不住他疾奔而去的背影,只得没奈何地笑,又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事,能让工藤前辈比他这个准新郎官还能开心呢?

 

 

02.

 

  工藤推开门,法式餐厅的独有香薰霎时就俘获了他的感官。前调是肉桂、黑琥珀,中调是鸢尾,尾调是皮革、白花和朗姆酒。在灰原的多年熏陶下,从来分辨不出香水牌子的工藤如今甚至都能点评一二。这间餐厅的格调倒是很衬某人,他撇撇嘴。

 

     “啊啦,我说这位侦探先生,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想见到我吗?”仍是那一把冷清恬淡的声线,饱含三分他再熟稔不过的讥诮和揶揄,工藤扭身去看,而灰原则欺身上前,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他冷硬如瓷下颌上的青色胡茬,“连胡子都没刮干净就冲过来了。”

 

  工藤不由腹诽,全怪这劳什子高级餐厅搞什么暧昧气氛,一定是这幽暗朦胧的烛光让他产生了错觉,才会让他觉得脸热。定睛去看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人,依旧是一头茶色短发,曲线婀娜,肌肤赛雪,举手投足间尽是令人侧目的优雅从容,她的食指依旧停留在他脸上,二人呼吸相贴,落在旁人眼里浑似双蜜里调油的无俦爱侣。

 

      可他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他们都心知肚明。

 

 

 

   工藤偏过脸不去看她,明知道只是灰原又一次不怀好意的恶作剧,可为什么偏偏心口突然发窒,似乎那不安分的心脏就要跃出心房。

 

  他捉住她的纤纤细指从自己脸上挪开,可也只握住一瞬就放了去,“我只不过是不想迟到罢了。”

 

   “可某人明明迟到了三十秒。”她猫魅似地眨眨眼。

 

   “喂喂,你也给我适可而止些吧——”

 

 

 

  最后还是得博士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新一和哀君不要总是一见面就这个样子嘛。小哀走的这一个月里,新一可是经常跟我念叨你呢。”

 

  工藤相当尴尬,忙乱地摆手,似是想要制止旁人随意吐露他的心声,更似不想就这般在灰原面前露了怯,“喂博士!胡说什么啊...”

 

  灰原闻言挑了挑眉毛望他,倒是难得好心的没有再做为难,直直越了过去,“走吧,步美他们该等着急了。”

 

  用餐地点是在二楼的小露台,步美早就提前一个礼拜预定好,誓要把这别出心裁的设计留待她回来。工藤反觉得她去了一个月,怕是西餐吃腻,连刀叉都不愿再见到,还不如几个人一起去吃和式烤肉更为热闹,还被步美翻个白眼,教训了一顿工藤哥哥这么没有仪式感可是会一直单身的哦。

 

      他无奈举手投降。

      可如今看来也不算个坏决定,毕竟晚霞和烛光里的灰原看上去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她似晚霞,晚霞似她。

 

  几名少年同灰原叽叽喳喳再分享自己大学里的有趣见闻,步美吐槽说这次设计大赛的评委非常难搞,光彦则笑称明明是步美的设计太过前卫,元太则摸摸脑袋说他并没看出什么分别。步美嗔怒,元太虽然减肥成功但是内心还是一样的笨蛋呢,真的不知道我们系里的学妹怎么会对你有兴趣哦。元太红着脸,啊啊步美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嘛。

 

      少年人的欢欣与烦恼总是那么轻松啊,连博士都偶尔试图强行加入话题。只有工藤一直沉默着。他抬眼望去,灰原噙着笑,与他一道沉默不语。好似时光匆匆流过,只有他们两个人被静默地搁置在了光阴的这头,毕竟都不再年少了呀。

 

 

 

  工藤抬手,莫名地抚上今天发现的一道眼角细纹,再看看灰原仍是那副鲜妍如初的模样,不由得怀疑自己当初平白无故放弃了那么多胶原蛋白是否真的可惜之至。可组织覆灭后灰原递给他解药的那一刻,他甚至没犹豫一秒就仰头吞下,毕竟想做回工藤新一这个愿望太过强烈,爱人、亲朋、荣耀,统统在那一头等着他,他毫不犹豫地就跨越了十年光阴洪流,甚至忘了回身看看给他送药过来的灰原哀仍是那副单薄的稚子之躯。

 

  他后来不是没问过她的,为什么不服下解药呢?灰原冰蓝色的眼睛里教他读不出情绪,像冰封的湖泊,干净沉寂,解药只有一颗,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没有细究这话的真假,可工藤却依旧不由自主地对她问心有愧。可事实证明灰原哀即使不做回宫野志保也会活得很好,甚至更好。她打从小学毕业开始就疯狂跳级,更是在十八岁时就重新修得了生物医学工程博士学位,如今是东京都圈内炙手可热的天才少女,科研杂志的封面人物,风头甚至一时不下工藤新一。

     ‘灰原哀’做得舒坦,她丝毫不留恋过去,甚至决绝到在宫野明美的安眠之地旁再立一块新碑,上面的名字正是‘Miyano Shiho’,似要把这段往事随着这个名字一并埋葬掉。为此工藤还不止一次吐槽过她说不吉利云云,她倒笑着说哪天万一我有什么不测,省得你再麻烦一趟,然后在工藤的白眼中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走开去。

 

  倒是工藤一直离不开她的帮忙,这些年来两人一直联系密切,大侦探的小助手这个头衔她戴得安稳,常常与他同出入案场,也被安过数不清楚的乱七八糟的身份,例如什么博士家的远方孙女、服部关东的表妹、工藤夫妇美国邻居的混血女儿,他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她留在身旁,甚至后来被问到灰原身份时工藤已由当初的手足无措转为驾轻就熟,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只是一次在破案之后他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忍痛出血让她宰了一顿高级法餐,而成年男子与初中幼女出双入对在适合约会的法国餐厅出现这一新闻实在太过爆炸,八卦圈里很快流传开工藤新一大侦探有着某种不能说的癖好云云,有鼻子有眼的。灰原听闻后依旧神色淡淡,只是在和他拌嘴的时候会故意呛他道你这酷爱老牛吃嫩草的色狼侦探。

 

 

      好像那天去的银座餐厅,也与今日这家差不多。工藤莫名地这么想。

 

 

     “铛铛——”灰原却拿起银汤匙敲了敲高脚杯,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魂游天外。“诸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我要结婚了。”

 

 

      工藤起初两秒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毕竟结婚这个词在他脑子里根本和灰原哀这个选项连不到线,而后仅过了一刹,在步美的尖叫、光彦和元太的惊呼、还有博士一副哀君在开玩笑吧的哀呼里,工藤却有如电流爬过脊髓一般不辨冷热的颤抖起来。那一刹他仿佛灵肉分离,灵魂轻飘飘地浮上半空,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惨白的男人停住举杯的动作,笑意僵在嘴角,仿佛一尊麻木不堪的雕像,只是紧紧地用视线锁住他对面的年轻女人问道,“你说什么?”

 

 

 

     “我要结婚了,工藤君。”灰原终于大发慈悲般地将她视线分给他一点,微笑着、平静地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举杯向他示意道,“祝福我吧。”

 

  工藤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分外嘈杂,步美喋喋不休地问道新郎官是谁是我们认识的人吗怎么谈恋爱也不跟我说说呢小哀,光彦则惊诧到我以为哀是那种坚定不婚的女性呢不过有人照顾你的话我们也是很开心哦,元太的关注点则更加跑偏,已经想到婚宴上要吃什么样的料理了。博士大有一副嫁女不舍的表情,哀君如果出嫁了我会很寂寞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都快耳鸣,只有心脏这个位置鼓擂般的声音提醒他自己尚且存在,他咬紧牙关,紧紧抿着唇,重新斟了一杯酒,“好啊,祝福你...灰原。”

 

       勃艮第在高脚杯里摇晃出一片凄艳的红,工藤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似乎喝很了很多酒,表现出一副自己为老友开心到不醉不休的架势,喝到整个世界都晕眩模糊了起来,色彩扭曲成斑斓的光晕,遮住了他的眼睛。

       可计程车上是她清冷好闻的香气,凉腻光滑的肌肤,还有那一如既往冷淡却不失关切的嗓音,“工藤我警告你,不准吐出来,敢吐到我身上就杀了你。”“稍微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喝这么多是想怎样,不自量力的笨蛋侦探。”

 

 

  砰砰。他心跳着。

 

  灰原。

 

  灰原。

 

  灰原。

 

       似乎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关键词,可他无论怎么张口,却都发不出声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爬进来,爬过工藤新一的无数剪报,爬过他无数的英伟事迹,爬过他一枚一枚的功勋,爬过堆叠如山的感谢信和粉丝来件,爬过散乱一地的案件思路和侦探小说,爬过昨夜不知是谁放在床边的保温瓶和解酒药。

 

  工藤扶着脑袋半倚坐起来,张口便吐出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在齿间千百次缠绵缱绻的音节,“...灰原?”

 

  却无人回应。好似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荣耀,最后都抵不过这一室凄清。

 

 

 

03.

 

  工藤撑着脸,望着面前这个小屁孩。后者颇为防备的双手环胸望着他,虽则是规规矩矩坐在副驾上,但一双肖似父亲的湖蓝眼睛冷冷睨着工藤。明明方才夏初,蝉鸣却已然聒噪不堪,他心下烦闷,只能拿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

 

      “咳,凪君。”工藤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想说些什么打破这闷窒的沉默。“算起来也有三岁了吧,好久没见已经长这么大了呢。”

 

  对方却一脸臭屁,并不接茬,“四岁了。还有工藤大叔真的不擅长拉家常,你就算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的。”

 

  工藤气结,算起来自己好歹也救过这小鬼头一命,本想着找个什么能不被他家长发现又能好好修理他一顿的法子,想来想去后还是作罢,欺负小孩算怎么回事。只不过眼前这一幕却叫他有些熟悉,好似不知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桀骜难驯模样。一转眼,就过去许多年。

 

  有人轻轻叩响车窗解救他,是熟悉入骨血的眉眼,在为人母后却愈发被岁月浸润出光泽,熠熠生辉。除了往日披下的如瀑长发却早在婚礼那日盘成发髻,笑容却依旧如二十年前初识她那般灿烂。摇下车窗的时候他心下有一点发涩,喉头滚动几下,却依然桀然一笑,“你来了啊,兰。”

 

    “辛苦啦,新一。真的很不好意思哦,让你替我去接小凪。”兰浅浅笑着,将新出凪抱下来,再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便当盒,“这是给你做的柠檬派,千万记得趁热吃,不要回家就随便塞到冰箱里,有时候你这种单身汉的坏习惯也该改改了,不然会跟爸爸更像的诶。”

 

      他无所谓的摆摆手,“少啰嗦啦,别把我跟毛利大叔相提并论。再过二十年我也不会变成那副色老头的样子。替我跟园子问好。”他遥望着他们想携而去的背影,走出数步之后,新出凪却回头冲他做个鬼脸,那动作里的潜台词分明是你最好千万别对妈咪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会盯着你的。

 

 

 

      工藤若有所思,黄昏的光晕恣意撒在他俊逸如昨的侧脸上,很久很久以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今天来接送孩子、陪兰参加无聊至极的主妇团活动会是他工藤新一,他知晓柴米油盐稀松平常,回首却已发现未曾感受就已疏忽飘远。是怎么同毛利兰分手的他几乎都要不记得,只有印象是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他们一如往常地争执、冷战,兰记不得第多少次哭红双眼,工藤原以为这和他们十数年来经历的一切并无不同,日本的救世主偶尔也会被案件和世俗分心,撕去他无尽温柔包容的一面,露出内心冷酷和高傲的冰山一角来——没人能真正了解他,即使是青梅竹马走过这些年来的兰也不能。她所关心的不过是一日三餐人情冷暖、两个人相处时间是否足够长足够甜蜜,可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诉求却入不了工藤新一漠然的眼。

 

 

——兰,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我会一直守护你,你明明知道的。

 

——我喜欢你,兰。

 

 

  工藤自认为他的真情天地可鉴,他们随时都能为彼此献出生命,一直相濡以沫走过这些岁月,他会去冲锋陷阵,兰只需要乖乖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回来就是,何必为旁人那些庸俗又虚伪的偏见改变相处方式,就连园子的好心劝谏在他眼里都成了虚荣的表演。他不愿把这些让人难堪的词用在兰身上,所以一次次妥协退让,在破案闲暇之余尽力补偿她小女生的心愿,虽说不是满分男友,好歹也不逊色于任何人。

 

      但工藤很久以后才明白自己的高傲和残忍。

 

 

  分手是毛利兰提出来的,她默默地伫立在门前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儿掉眼泪,工藤叹口气,好心地用纸巾拭去她面上泪滴,脑子里高速运转着怎样可以在凶案和爱情中保得两全。他头一次感觉如此筋疲力竭、无计可施,只能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毛利兰却突然低低说,我们分手吧,新一。

 

  她抬起眼来看他,曾经莹润生辉的杏眼如今蓄满泪水,哀哀低鸣如在荆棘中挣扎的折翼夜莺,似是这么多年来的单方面追逐终于耗尽她最后一丝爱恋和心力一般,毛利兰举了白旗,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工藤新一心下一震,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他垂着双手,紧紧攥着那沾染她泪痕的纸巾,过了一分钟,或者两分钟,他挤出一个笑容来,“……等我回来,或许你平静一些,我们可以再谈。”

 

 

 

       毛利兰却似下定决心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走所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躲入工藤最不愿见到的妃英里家,防止他来寻她时自己心软些许,又跌入彼此折磨的无尽深渊。后来工藤听闻她做了新出老师的助手,再后来,他听闻他们喜结连理的讯息。许是漫长光阴逐渐愈合伤口,灰原转递的喜帖上甚至有他名字。毕竟曾并肩走了那么长一段岁月,饶是谁也该心怀感恩。工藤懵然也释然,只是他人在美国实在抽不出空,只得打越洋电话拜托灰原替他出席。她难得可爱,没有刻意刁难,只是约好参加前女友婚礼这种特殊项目免不了一个最新款包包便应承下来。

 

 

       挂线之后他甚至松了口气,像兰提出分手那天一样。

 

 

  再次与毛利兰相逢,是在工藤怎么也想不到的境遇之下。他不过是受邀来参加个再普通不过的发布会,便遇上恐怖分子袭击酒店,虽说在他配合之下成功捕获了犯人,但火势熊熊一时难以扑灭,该死的正义感作祟,工藤只得又一次奋不顾身。最后救出的是一名抱着尚在襁褓婴儿年轻少妇,她抬起眼却是令双方一时失语的熟悉。

 

  兰眼下泛热,像是年少时被他守护的梦境与此刻重叠,她扑进他怀里,随后泣不成声,仿佛这场大火也一并融掉这么多年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坚冰,“……是新一,太好了,是新一。”工藤想拍拍她的脑袋,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只是笑着说笨蛋哭什么。

 

   而后他们坐在咖啡厅谈心,像对阔别多年今日重聚的老友一般,新出凪倒是一直睡得安稳,甚至冒起了咕噜咕噜的鼻涕泡儿。兰握着咖啡杯,颇有些感慨的说,“这个世界有新一实在太好了,以前是我太过幼稚,满心只想着自己,如果那时能再多体谅你一些就好了。”工藤本想说哪儿的事,最后却只是无声笑笑,探究对错早已失去意义。

 

    “说出来新一该笑话我,当时我觉得新一实在太过聪明,让我追逐得好累好累,而有些时候,我更情愿做个傻瓜的。虽然在心里骂了一万次新一是个推理狂大笨蛋,甚至有时希望你更平凡一些,是不是就能陪我的时间更多一些。”兰望着窗外蓝天,笑得很甜。后来她找到了另一个傻瓜,两个人一起电车坐过站、一起在雨天忘记带伞、一起在雪地滑倒然后相视一笑、一起在电视节目的问答里做出错误选项,两个人一起做笨蛋,真的很幸福。“可现在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不能缺了聪明人。新一,现在的我很幸福,也请你,务必要幸福。”

 

 

 

 

04.

 

    灰原懒懒地打个哈欠,颇有些不满的伸出脚踢踢工藤,是Christian Louboutin最新款的红底鞋,在她身上如斯合衬,企图用永夜的幽暗罩住心底的那片热烈,“喂,在发什么呆——”

 

      “呃,你刚刚说什么?”工藤挠挠脑袋,不否认自己的片刻失神,灰原约他出来不知有何见教,仔细看去面上并无半分新嫁娘的幸福满溢之感,好似这些词永远与她有天堑隔绝,灰原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神色。“我邀你做我的bestman,搀我进礼堂,不知大侦探肯不肯赏光?”她勾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工藤如鲠在喉,自己都说不清那心脏旁难以忍受的一抽一抽的酸楚究竟为何,只是下意识拒绝,“不给博士这个机会的话,他会念叨很久。”

 

     “博士要做主婚人呢,分身乏术。不是自诩最好的朋友,我以为你不会拒绝的。别拿当初逃避兰小姐婚礼那一套说辞搪塞我,你现在人在日本,我也向那人确认过FBI的行程,接下来并没有什么国际疑难杂案需要劳你亲自飞一趟过去协助侦破。”她口中别别扭扭的那人自然指赤井秀一。

 

  一派胡言,他都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反驳,是“我才没有说过什么最好的朋友这种话”、“那你可以去拜托赤井先生”、“我哪有逃避兰的婚礼”,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激烈伤人的词句他越难吐露,情绪起伏强烈的人反而是他自己。和听闻兰婚讯时半点不一样,灰原简直像是说俏皮话一般随便扔红色炸弹,又说什么离婚礼只有半个月所以急匆匆地筹备,到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有眼无珠要娶这个折磨人的魔头回家。

 

  灰原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虽则工藤对她的评价是冷淡、磨人、不可爱,但他依旧承认灰原很招人。孩提时代光彦曾经喜欢她的黑历史偶尔也会被翻出来做笑料,但灰原永远是学校里情人节收礼最多的女生,同时也创下拒绝别人的最高纪录。工藤听闻之后只是不出所料的滴下冷汗,那家伙啊,哪是这些不自量力的小屁孩能搞定的。她说不定比较青睐赤井先生那种有男人味的,或是降谷这种神叨叨的类型,毕竟他们某段时间也跟苍蝇一样用各种胡里花哨的假身份绕着灰原打转。

 

    “是五十岚清。”灰原将骨瓷杯优雅地放在杯碟之上,微微翘起玫瑰色的嘴唇,一副我能看透你脑子里转的是什么东西的讥诮神色,“不就想知道这个吗?”

 

 

  咣当——

 

  是杯盏碎裂的声音。

 

  工藤却无闲暇去顾及旁人惊诧脸色,他指节泛白,紧紧攥着桌布,脑中如电光火石般唰地飞速上演走马灯。五十岚第一次见到灰原的时候,还是他带去的。灰原在休息室换掉溅了血污的外袍,五十岚一打开门便看到她香肩半露的场景,羞涩的红晕直从双颊蔓延到耳后根。灰原倒是懒得与他计较,冷淡无比地甩上门,出来时依旧神色自若。

 

  后来他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向工藤打探过灰原消息,工藤只得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谆谆教诲道那种脾气古怪的哈欠女不是你能搞定的对象啦。

 

     “那你呢?前辈。”五十岚清的目光坚定又锐利,如清晨初阳一般映照到他内心隐藏最深的角落里去。“灰原小姐…是你的恋人吗?”

 

  工藤悚然一惊,而后笑得前俯后仰,仿佛五十岚在说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笨蛋,我们没有在交往。而且用恋人这个词形容灰原可真是别扭啊。应该说,她是我的搭档,也是最好的朋友。Dr.Haibara?”日本福尔摩斯身边的搭档,经常会有人用这个称谓来调侃他,仿佛灰原是故事里同他亲密相依的华生一般。工藤没发现自己提到这个双关名字梗时眼神里的暖意,可五十岚旁观者清,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闻言也只是笑笑说原来如此。

 

 

 

     “为什么?”工藤垂下双手,似是拾回几分理智,轻轻问面前的人。“为什么是……五十岚君。”念出来的时候都涩得难以言喻。

 

    “因为救赎。”灰原也难得严肃,“他救过我一命,还记得吗?两年前的那起爆炸案里是他把我从死神的镰刀下救回来。所以在他拜托我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拒绝他。更何况…工藤,和阿清在一起,我能感受到被他救赎。如果是你的话,能明白「救赎」对我的意义吧。”

 

  工藤只觉得胃内翻滚钝痛,似乎所有酸液都被她那一声称谓逼得要涌上喉头。她喊他阿清,灰原这种冷漠高傲的人,何曾喊过别人如此亲密的昵称。更何况谈什么救她一命,她又不是不知道,那次行动的总指挥官分明是他工藤新一,五十岚只是恰好在那片片区执勤罢了。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他救过她多少次连自己都要不记得,就因为一句轻飘飘的拜托,就可以如此简单将自己托付出去吗?

 

  真是,轻浮。

 

 

——可很久以前他分明也对她说过的,我被你救赎。

 

 

 

04.

 

  灰原第二十七次从地下室上来,工藤依然固执地坐在小小的电视机荧幕前,似是全神贯注地关注新闻内容,可灰原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无意识地放空自己罢了。哪来这么多新闻可看,从早到晚,连中间他从前不屑一顾的娱乐八卦版都盯得屏幕冒烟。

 

  自从他同毛利兰分手,众人皆是一副惊到下巴合不拢的讶异神色,毕竟他们这缠绵悱恻的世纪爱情好似变成脍炙人口的言情小说一般广为流传,这些年来工藤对她更是磐石难移。无数流言猜测如同山呼海啸一般要将他淹没,他几欲窒息,甚至懒得听从美国飞回的老爸老妈絮叨,干脆躲到博士家里来避难。

 

  博士临行前看他一眼,满是担忧神色,悄悄拉过灰原咬耳朵,“小哀啊,你们真的没问题吗?新一这个样子可真叫人担心呢,要不我这次先不出去了吧?”

 

  她把博士连着行李箱直接推出门外,“去吧去吧,那个白痴侦探的生命力顽强得很,不是因为失恋这种小事就自暴自弃的人。注意安全,和木之下女士玩得开心。”

 

       剩了灰原同工藤独处一室,他斜她一眼,有时觉得她的冷淡寡言也是个难得的优点。灰原不会像步美一样追问他分手原因,也不会像平次一样劝他三思而后行,她只不过一如往常地同他拌拌嘴,更多时候都躲在地下室里完成她的学士论文。

 

 

  像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工藤喜欢无关痛痒这个词。同灰原在一起,呼吸的空气才不是粘滞到让人窒息的。

   

 

  灰原将富有营养的鳕鱼沙拉摆一份在他面前,努努嘴示意他吃饭。到这个时候她还在坚持吃得健康,也不知道做一些垃圾食物来哄他开心。虽然心里默默吐槽着,工藤却难得乖顺,二话没说就拿起叉子大口下咽。她不必多问,这几年来作为旁观者,她眼睁睁看着工藤面上的忧思一层一层地深重,像是平静海面上的乌云。不是没有见过他刚从现场出来匆忙揉了一把头发就要奔赴约会的样子,灰原看不过去他的邋遢样儿,只好招手让他俯身下来,仔细替他理好领带发梢再放他离去。

    “这样真的好吗?”旁边有人微笑着问她。

      灰原斜眼看去,是同她一样迷恋假身份不肯以真身示人的冲矢昴,毕竟有些面具带久了,便不舍得摘下来了。她颇为无所谓地耸耸肩,作出一副夸张的无辜样子,“啊啦,向来如此,有什么好不好的呢?”

    “如果目光一直只追逐背影,总有一天会看不见的哦。”

      灰原罕见的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沉默地目送工藤远去,那个背影同夕阳一起直直坠入地平线,再无踪迹。她的世界也再次迎来一片寂静。

    

 

  近日东京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纵火案,烧死了一名知名企业的社长连带十数名员工,嫌疑人是他的情妇,也是圈内臭名昭著的交际花。经新闻媒体深度挖掘报道,舆论发酵后众人纷纷喊着判这个魔女死刑,无论她本人怎么辩解,但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灰原有时觉得这一幕滑稽得可笑,同中世纪愚昧的信徒要处死异端有何不同?

 

  独独只有工藤,他说如果要杀人,作为枕边人有无数更为便利的手法,为什么偏要选择纵火这种难度极大又不易实施的方式呢?虽然疑点诸多,但是替声名狼藉的凶手洗脱嫌疑并非易事,舆论扭曲至他是否受了魔女蛊惑或是收了多少好处,日本的救世主名声一落千丈,甚至来自警方的诸多质疑也让他压力倍增。

 

       灰原明白工藤在坚持的无非正义和真相,可除了工藤这社会上的人何曾在乎真相。还是指点江山、将讨厌的人进行社会性抹杀来得更有快感。讽刺的是他曾以一己之力守护他们,今日也以一己之力来对抗他们。她并没有开口劝他置身事外,而是一面说着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一面同他出入现场,为了分析可疑的粉尘熬了几个通宵。

       他不睡,她也不睡。通往真理之路从不是一条坦途,他们只能相互依偎,披荆斩棘。

 

      谁也没料到这桩案件会成为他与兰分手的导火索,兰甚至都未听闻案件细节,她被保护太好,所以不明白男朋友在他们的纪念日为什么一次一次地徘徊在警视厅与法院。让坏人罪有应得不就好了吗?哪怕委托人酬金给得再高昂,可新一并不缺衣少食,究竟为什么要与无良律师为伍,昧着良心接下这个案子?

      新一变了,变得好陌生。变得像一个她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

 

      偏偏案件在他们分手一星期后便顺利解决,真凶是大楼的保洁员,可以随时出入而不遭受怀疑,作案工具就藏在她的推车里,动机只为给曾被社长打击而自杀的孩子复仇,而那由灰原化验出来的特殊燃料则成为了决定性证据。舆论哗然一片,对工藤和遭受冤屈的委托人的道歉纷涌而至。

     他听得厌烦,又觉得虚伪,对着镜头却还只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容来。发布会结束以后曾经光芒万丈的救世主如今更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雨丝如注,他漫步流浪,不知归处。灰原说的对,社会大众哪关心真相,那无足重轻。他们很快会向下一个口诛笔伐的对象蜂拥而至,或是把八卦的目光聚集在名侦探与多年女友情感破裂这样的花边新闻上。

     工藤仰头,任雨丝浇进眼睛,他无处可去,只得又来找灰原避难。在他按响门铃后不久,灰原给他打开门,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毫不意外地冲他笑笑,“大侦探,欢迎来到成年人的残酷世界。”

 

 

 

  夜深了,工藤终于愿意挪动屁股,将早已冷掉的碗筷拿到水槽清洗。灰原似乎还在地下室赶进度,他鬼使神差地走了下去,却只看见小小的她伏在案前,似是睡熟了。工藤新一将灰原哀轻轻抱起,她呼吸很轻,身体也很轻。十来岁孩童的身躯有如刚抽条的嫩枝,稍不注意就要轻易摧折。上一次感受到她的重量是什么时候呢?他撩开一缕黏连在她唇畔的碎发,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走。

 

  好像是组织覆灭的那一天,东京都硝烟弥漫、弹雨如注。灰原被困在废墟之下,而埋藏在水渠里的定时炸弹已经不留半分让他救援她的时间。工藤几欲疯狂,乌丸偏偏爱看他做这种两难的选择,灰原倒是比他冷静许多,她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如同一只杜冷丁,一点一点将他皱皱巴巴的情绪抚平,“工藤,别管我,快走。这里有一个支点,我暂时不会有危险,但如果你再不走,定时炸弹一旦爆炸,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想都别想!我怎么能将你一个人扔在这?你我是命运共同体,要查一起查要走一起走难道不是你说的?”工藤却不愿听劝,虽然他明白她说的都是对的。可连他都不知道这种失去理智的决定究竟缘何,是出自侦探的使命感抑或其他。

 

    “自大狂,现在可不是耍帅的时候。”灰原苦笑一下,用那种饱含热意的眼神望着他,“工藤,我相信你。我的,福尔摩斯。”

 

 

 

       他闻言怔了怔,她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轻轻松松就将自己压在天平的这一边,而另一边是他的全世界。工藤咬牙扭头,发狠地威胁她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准出事。当组织的最后一颗子弹的嵌进他的身体里的时候,赤井的狙击枪也终于将凶犯爆头。甚至都来不及处理肩上伤口,顾不得毛利小五郎和目暮警官的惊呼,他费尽力气,才从废墟地下扒拉出奄奄一息的灰原来,她的血早已将白裙染成暗红。那一刻工藤感觉她轻飘飘的,传说人的灵魂只有21克,但他觉得怀里的灰原哀似乎也没比这重许多。可当他不顾一切要将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时才发现,灰原对他重若千钧——甚至毫无悬念地将他心里的天平压向她的方向,尽管那对面是他的全世界。

 

 

 

       灰原昏迷数天后才在米花医院醒来,她还戴着呼吸机,面色泛青,看起来不是很好。工藤捏着她的手,憋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救你出来的时候重死了,千万要记得减肥啊。”收获了看护的白眼和平次的爆栗,喂喂工藤,怎么对小姐姐说话呢。

       她却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似是同他拌嘴的气力也无。于是他的心紧了一紧,握着她的手也紧了一紧。快点好起来啊,灰原,奚落我也好、翻我白眼也好、怎样都好,只是别这样,别脆弱得随时会离去。这些话工藤说不出口,只能妄想把自身变成一个热源,十指相扣间把她冰冷的柔荑寸寸染上热意。

 

 

 

       灰原记得他终于愿意离开博士家的那天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工藤伸个懒腰,说好像得回事务所去大扫除一番,再不开张下个月就得继续来蹭饭了。她睨他一眼,背过身去,“你可千万别来。挑嘴得很。”

       可下一秒灰原就僵在原地,工藤俯身下来从背后环住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恻,一直高高昂起的头颅埋在她幼弱的肩上,像是将他所有未曾示人的软弱和悲伤都暴露在这一分钟,他说,“谢谢你,灰原。救赎了我。”

       唔,灰原在心里应了一声,却并没开心多少。这些年来他没什么花样,左一句谢谢又一句抱歉,听得她几乎耳朵生茧。所以她只允许自己软弱了片刻,而后便轻巧地挣出去,跳上椅子支起双颊笑望着他,“谁让我是大侦探的小助手呢,对吧?”


      世人常言爱情与灵药,可他是她的爱情,她却只能是他的灵药。从一开始就微妙的不对等,最后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这些年来他说灰原拜托,他说灰原这交给你了,他将后背和信任无条件无保留的托付给她时,她无法拒绝。灰原哀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甚至没有不甘心的余地。

 

 

05.

 

  工藤对着镜子反复排演着伴郎致辞,横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草稿纸被他写了又划去,最后还是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

 

  要灰原婚礼上说什么,他六神无主。

       所有祝福的话如鲠在喉,每往外吐一字自己就多痛一分。

 

       镜子里的男人俊逸挺拔,依旧是那个万人迷侦探,是今日朝闻上破获隅田川连环杀人案的社会版头条人物,他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像是真心实意地祝福自己多年的挚友一样,甚至还带了几分欣慰。该死的自欺欺人,工藤重重将前额砸在镜子上,只留下一团模糊不清的光晕。他也不明白自己这股子别扭劲到底从哪来,他不习惯,很不习惯。

       这夜工藤梦到他摧毁组织后饱受世人嘉许,受邀作为嘉宾列席颁奖典礼,众人在主持人喊出工藤新一这个名字的刹那便沸腾起来,自发地为他欢呼为他鼓掌,尽管那掌声对他而言有一点嘈杂,但工藤还是尽力在镁光灯前笑得自信。他望见灰原在无数人群中,微笑着遥遥向他举杯致意。她澄澈如冰的蓝眼睛里只容得下他,而千万人的欢呼她并不关心。


       她的眼里,曾经只有自己啊。

       工藤从梦中惊醒,在黑暗中颓然枯坐,再难成眠。

 

 

 

  失眠的直接后果就是次日让他顶着两个乌黑眼圈来了教堂,化妆师小姐瞧他面色不善,也连忙打消了同这位黄金单身汉搭讪的念头,赶忙用粉扑往他眼下多摁几下。工藤轻啧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伴郎要硬挤在新娘准备室里,格格不入的怪异。灰原这些年来也没别的朋友,一排化妆镜前只余一个步美在他旁边的精心描绘着樱粉色的眼影,还不时偏过头来对化妆师提出自己作为知名美妆博主独到的见解。

 

  工藤心慌意乱地瞥了一眼内室的门扉,而也就在那一瞬,灰原恰提着裙摆从里面走了出来,将他一切的不自然都收入眼底。她漂亮的蓝眼睛有如一盏悠悠小灯,眼尾微微染着绯色,耳畔别着新鲜的白玫瑰,掐腰的轻纱更衬得她身段婀娜,一摧即折,却美得叫他神魂欲裂。

 

       他过分炽热的目光倒叫灰原莫名有些别扭,只得清清嗓子调侃他以便调节气氛,“嘛,如果想赞美我的话,其实也可以不必吝啬的。”

 

 

  可工藤还是一言不发,将唇抿成一线,仿佛刚才片刻是天父怜悯他痴愚,终于赐他福至心灵,看清楚自己的心。说他是贪得无厌也好,欲求不满也罢,多年来的并肩作战变了味,梦中才会出现的绮思妄念都在这一刻成形,他爱灰原哀。这是个不容否定的事实,甚至无从追溯究竟从何时开始。

 

 

       你看,她是他的华生,也是他的艾琳。福尔摩斯的故事如果缺了她要怎么完整?所以灰原哀只能是他的新娘,而非其他任何人。

 

 

  工藤攥紧双手,喉头滑动几下,却欲言又止,只有他明白自己在生气。

 

  他生气的是自己甚至没有立场生气,如同拳打棉花上,再用力不过也是白费力气。不同于往日能光明正大地展现出自己对兰的占有欲和醋意,同灰原在一起,他只有微笑着送上祝福的份儿。倘若他胆敢流露出半分郁结神色,保准旁人要在背后议论工藤新一怎么连挚友的祝福都吝啬给,未免太过轻慢。挚友一次是他从前创造出来抵御自己内心渴念和外界猜疑的挡箭牌,如今却是生生将他和灰原阻隔开的天堑。

 

 

      前进一步会是怎样的结局他不敢想,可如果眼睁睁看她错过了,是否这一世就真的错过了?工藤新一在短短数秒内体会了一遭人世间的所谓进退维谷。

      可教堂的钟声却偏偏响起了。

 

 

      “跟我来。”

 

   工藤再顾不得许多,许是脑壳发昏,他执起她的手就冲出了准备室,完全将背后众人的惊呼抛在脑后,生怕再晚一秒灰原就要被别人抢走一般。

 

       花园的鸽群被他们的脚步惊扰,纷纷扑腾着翅膀,灰原跑得气也不匀,终于是在庭院里一把甩脱了他,面色不善,眼尾绯樱一般的红晕直蔓延到双颊上,“工藤!等等——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我不行吗?”工藤猛地转身扶着她的肩问,他知道说这些话不合时宜,可他们之间曾经有那么多不合时宜,此刻若是再鼓不起勇气,有些话就只能一辈子咽到肚子里,闷到肠穿肚烂,随他的身躯一起腐化。工藤并不想那样。他只有满心的怜惜和抱歉,想把这十数年来每一次不合时宜都补偿给她,可他也明白世上不是所有的愧疚都有能够补偿的机会。

 

      “呃?”灰原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一愣。

 

      “灰原,结婚的对象是我难道就不行吗?”他扶住她的双肩,深深深深地望进她眼里去,多急于证明自己不是在说笑,像这般剖白心境时恨不得把真心干脆一并掏出来让她看个清楚明白,“选择我,嫁给我。让我给你幸福。”

 

       灰原似被这番热烈告白吓到,无论面上端得如何不动声色,可心里早就惊涛骇浪,她等这句话十二年,等得几乎要认命了。可曾无数次梦中见过的场景如今却偏偏在这种时刻成了真,不知是幸福还是心酸。她只能勉强自己挤出个浅淡笑容来,对他的告白不置可否,双手环臂搓搓鸡皮疙瘩,“真是肉麻。恋爱脑大侦探,找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工藤鼓起的勇气登时就如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他想到她不会答应,但没想到她的反应冷淡至此。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名侦探化为饿狼,伸出了他的利爪一把搂紧眼前之人,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甚至称得上温柔,在某一刻终于明了的自己的心意,这一刻终于能够传递给她,“灰原,我喜欢你。”

 

  过了许久,他数不清是多久,只有风声悠悠过耳。好似能相拥到天荒地老一般,工藤想或许这样也不错。

 

       他听到灰原悠悠的叹息,而后她的手抚上他不安分的额发,“我也是啊。”

       工藤还以为自己听错,倏地抬头望她,却见灰原眼里的冰原缓缓融化,是一片温柔汪洋,将他淹没,“我说,我也是啊。傻瓜。”

     她拍拍他泛起红晕的面颊,轻快地说,“可现在还有正事要做,走吧,大侦探,八点档留后再演,现在拯救世界的show time到了。”

 

 

 

  而后发生的事太戏剧化,工藤被迫看完一出鸡飞狗跳的热闹戏码。先是他在灰原的百般威胁之下不情不愿地挽她进场,而后在新人宣誓的时候他的心都揪到嗓子眼,却见五十岚清一个帅气的过肩摔就将神父摔倒在地,下一秒手枪就抵上他的额头。满场警视厅的同僚仿佛商量好一般,迅速控制了现场,从教堂景观庭院里密道入口破门而入,解救出了昏迷数日的一群稚童,警视长姗姗来迟,将垂头丧气的一干嫌疑人戴上手铐。

 

 


    “哈——假结婚?”工藤不满地瞪着五十岚清,忙了半晌,教堂原本齐整的桌椅因混乱的大追捕歪歪扭扭地摆着,警官们捣毁了犯罪窝点,纷纷忙着将嫌犯扭送回去。而灰原也半哄半送地先带阿笠博士和孩子们离开了,只余他们二人也不介意,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地鸡毛上闲聊,“这种小学生水平的馊主意是谁想出来的?难道是目暮警官吗?”

 

  五十岚笑得讨好,双手合十抱歉道,“……其实是我来着。对不起嘛,我不知道灰原小姐竟然没有告诉前辈这个计划。本来上次你到警视厅的时候就想同你商量来着,但是一忙就给忘记了。这起绑架案件比较特殊,我们虽然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是没办法打草惊蛇,如果他们接到风声提前转移走孩子们可就麻烦了呢。只能想个理由将大家聚集到这里来进行突然袭击。”

 

    “为什么是灰原?警视厅里那么多未婚女士,随便挑一位配合你们的行动不就好了。”害得他被那臭女人摆了一道,工藤还是醋得不行,非得咄咄逼人一下才舒心。

 

 

   五十岚却不言语,仿佛又回到他冒冒失失去拜访灰原实验室的那天,一开口就是灰原小姐我想请您帮个忙,下一句就是请您跟我结婚吧加九十度鞠躬。对面冷艳的女人却只是双手环胸抵住门扉,朝他挑了挑眉毛道我拒绝。五十岚手忙脚乱地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遍,说到那些被披着天使外皮的恶魔诱拐仍不知安危的孩子时,灰原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一点动容,时间你定,发我讯息。五十岚仍记得那时她背后的晚霞一如今天,可谁说他不是藏了私心呢?

 

     “嘛,毕竟这个计划只能由我这种刚入职的新人来执行才没有风险,而灰原小姐又是我为数不多认识的女孩子。”五十岚摊摊手,状似无辜地解释道,可那笑意里面分明有几分得逞的意味,“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如果假戏真做倒好像也不错啊。”

 

 

    话放脱口,下一秒他便被工藤的视线锁定,一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令五十岚有些招架不住。工藤凝视他几秒,冷哼一下,道你还真敢想啊。随后起身将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揉了揉他这个后辈的头,起身离开了。

 

 

       五十岚跑出教堂,冲他夕阳下挺拔的身影大喊,“前辈,前辈如果对灰原小姐不好,我可是会重新加入竞争者的哦——”

 

  而那位比肩传奇的侦探只是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灿若骄阳,“真遗憾,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06.

 

        新出凪作为一个年少老成的学龄儿童,最讨厌参加的就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婚礼。在他还未成形的世界观来看婚礼不过是一群无聊的大人穿上奇怪衣服的过家家,在幼稚园经常会有女生拉着他乐此不疲地玩这种游戏,简直是避之不及。都怪爹地妈咪脾气太好,一早起来梳洗打扮,还不忘也给他换上一身笔挺小西服,顺便系上一个红色的蝴蝶结。许是从他眉眼里看到几分故人神色,兰愣神片刻,而后蹲下来温柔地冲他笑,“呐小凪,如果有了喜欢的人,记得要告诉我哦。我很期待参加你婚礼的那一天。”

 

   他小声哼哼,才不要玩这种过家家的幼稚戏码。忙里得闲的爸爸将他抱起,镜片折射出温厚的笑,“虽然并不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但是爸爸很幸福哦,和你妈妈结婚的这些年来,真的十分幸福。”新出凪对他们老夫老妻的日常肉麻告白已经听到耳根起茧,只得找个借口溜到教堂的花园来透气,不做他们二人的电灯泡。

 

  臭屁如他也承认,今天这里实在是被打扮得十分梦幻,素绸的花丸点缀在每一株灌木上,处处扬着轻纱,宾客往来如织,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有一口关西腔的黑皮肤警察大叔和他身着美丽和服的夫人,有传言从美国匆匆飞回的世界一流大作家和大明星,还有连他也觉得眼熟的阿笠博士和少侦团的哥哥姐姐们,甚至还有两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相互瞪眼的奇怪男人。呃,新出凪的评价是,物以类聚,怪人工藤大叔的亲友果然也都是怪人。

 

 

       他本着好奇心会害死猫的态度,不作围观,到宴会厅来继续他个人的小小探险,不料转来转去却迷了路,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房间内好像传来工藤大叔的声音,他正想摆出个酷酷的pose进去问路,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美丽的新娘子惊艳。

 

   ——好漂亮,真的好漂亮,他从前以为妈咪已经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了,但这个坚定信念却在 这一瞬出现了动摇。

 

  眼前肤色胜雪的女人身着掐腰轻纱,长长头纱掩住茶色短发,她那双星曜般的蓝眼睛只消眨一眨,就叫这吊顶上令人目眩的水晶灯都失了色。新出凪觉得她美得好像童话书里妖精境里幻化出来的妖精,她正噙着妩媚笑意在帮工藤大叔整理领结,二人耳鬓厮磨,看起来天造地设一双璧人,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同对方拌嘴。

 

 

    “啊啦,我说某个大侦探到底明不明白这是新娘子的准备室,按照习俗你是不能进来的,你这人却一而再再而三明知故犯。”

 

    “啧,你个美国长大的日英混血讲的到底算哪国习俗。什么时候你们搞科学的也开始这么迷信了。”工藤上下打量着她,英挺的眉宇忽然皱起,“我说你啊,怎么还穿着上一次的婚纱?”

 

   “诶呀呀,难道是吃醋了吗?”灰原露出个狡黠的坏笑来,手下故意一紧,“婚纱是我在英国的时候量身定制的,做一次性道具道具未免太过高昂,何必浪费。”

 

  工藤呛咳连连,直喊着某人要谋害亲夫。灰原心情却很愉悦,仰头附耳说了一句什么,新出凪就看到工藤大叔的脸飞红一片,最后露出个无可奈何的宠溺笑容来举起双手投降,“喂喂,我说你啊。我是不是真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有这个觉悟就好。”她任自己落进他的怀抱里,眉梢眼角仿佛浸满了蜜糖。

 

 

  再接下去就是爹地妈咪说的少儿不宜的肉麻戏码,新出凪很有眼色,蹑手蹑脚地将门轻轻掩上,一面思考工藤大叔究竟是上辈子多行善积德才能娶到这种老婆。呃,好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拯救了全世界。新出凪攥紧小小的拳头,暗自下定决心好像这辈子做个侦探也许是除探险家以外不错的职业呢。

       对了,工藤大叔来他家送请柬的那天到底是怎么说的来着?那时他不信母亲口中所言,以一己之力击溃日本最大犯罪组织的英雄就是那个吊儿郎当、偶尔痴线的工藤新一,更不相信他会顺顺利利地娶到比他小十岁的新娘。而那个大侦探在听完他义正严辞地质问是不是诱拐了良家少女之后,苦笑一下蹲在他面前发出郑重邀请,似是光提起某个人,就足够让工藤的眼里溶了夕阳,涌上万般柔情蜜意。

 

 

   “是我和我最爱的人。”

 

——“欢迎来参加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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